文艺百年丨臧克家:吟诗淮水上,阜阳记行踪

发布日期:2021-06-01 08:30

吟诗淮水上   阜阳记行踪

——著名诗人臧克家两赴阜阳


臧克家(1905~2004),山东潍坊诸城人,曾用名臧瑗望,笔名少全、何嘉,中国现代著名诗人,中国现实主义新诗的开山人之一,中国诗歌学会原会长。曾任《诗刊》主编,著有《烙印》《宝贝儿》《有的人》等作品,多次获奖,多部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,在国内外产生广泛影响。


首来阜阳 讴歌抗日 吟诗淮上

抗日战争爆发后,臧克家积极投身抗日爱国活动,参加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,以满怀激越的爱国热情,在华东抗日前线采访。抗战期间,他曾二赴阜阳开展抗日宣传活动。


1939年8月,在抗日战争正处于极其困难的时期,位于抗日战争前沿的阜阳活跃着一支战时文化工作团,负责人就是著名诗人臧克家和作家姚雪垠。此时,臧克家是以第五战区抗敌青年军团宣传科教官、司令长官部秘书、第五战区战时文化工作团团长身份,来阜阳开展抗战宣传和抗战文艺指导活动。

他和工作团深入到阜阳、涡阳、蒙城、界首等地,积极开展宣传活动。每到一处,都受到阜阳文化界和抗战群众的热烈欢迎。

他们通过文艺座谈会、报告会、文艺演出等形式,宣传抗日战争形势、日军暴行和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坚持抗战,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的道理。臧克家在文艺界还提出要建立抗日战争“笔部队”,要用笔来进行战斗,要用笔来宣传动员人民群众拥护抗战,支援抗战,战胜日本帝国主义。

在这期间,臧克家创作和出版了《从军行》《淮上吟》两部诗集,热情讴歌抗日军民的伟大爱国精神和英勇抗敌的事迹。其中长诗《淮上吟》共分十一节,收录了《走上火线》《过阜阳》《界首集》《过涡阳》《过蒙城》《去立煌》等。

1938年日本侵略军轰炸阜阳城,扔下重型炸弹和燃烧弹100多枚。轰炸使全城上千人死亡,75%的房屋被炸毁。臧克家《过阜阳》一诗记录了阜阳人民经受的苦难和日寇的罪行:“树上架屋/家浮在水皮/饥寒迫人/秋风已起/紫泥不能团做口粮/黄水不能剪做寒衣”。同时也展示了阜阳人民群众抗日热情和不屈不挠的坚强力量:“颍州/炸弹毁了它的颜形/旧的死去新的诞生/林立的学校招来万千青年/文化同繁星一样的灿烂/战斗的枪杆/战斗的笔杆/战斗的心/是铁的一团。”

《过阜阳》后收录入《淮上吟》第五节。《界首集》写道:只知道打个人的算盘/国难财把奸商的荷包填满/他忘了一件仇货/就等于一颗炸弹。表现出臧克家内心积压的窒息、压抑、愤懑之情。

《界首集》后收入《淮上吟》长诗的第四节。诗人对景物描写相当出色,非常传神。如对淮北平原景物描写就非常动人,如:“桃花一行/菜花一行/ 一针红线/ 一针黄线/刺绣出/ 一幅锦绣的山河。”“一团浓红/ 一轮清,/朝阳同晓月/各在一天”。诗人以浓郁的笔墨,抒写了祖国山河的美丽,日寇的侵略给美好家园带来的满目疮痍。

《界首吟》描写沙河两岸人民群众之中蕴藏的高涨的抗日热情。诗人将昂扬的战斗激情与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柔情合而为一,写出了中国抗日军民博大宽广的爱国情怀和古老中国巍峨、富饶、坚贞不屈的形象。

诗人在阜阳还撰写了《笔部队》《答客问》等文章和诗歌,发表在当时的抗战刊物《淮流》《抗战艺术》《大别山日报》等刊物上,鼓舞人民群众的抗战热情。

随着抗战形势的变化,臧克家和他带领的战时文化工作团撤离阜阳地区。

再来阜阳 创办报刊 缔结良缘

1940年12月底,鲁苏豫皖边区总司令部自河南省漯河迁到阜阳地区西的临泉县。总司令部驻县城北于老庄,1941年元月改称鲁苏豫皖边区党政分会,主任是蒋介石的嫡系汤恩伯,管辖四省边区46县。

随后,“中统”“军统”“三青团”接踵而至,大大小小不等的部队机关和营房,鲁苏豫皖党政机构多如繁星。边区干训团、政治学院、将校班、青训团、特训班、美国OSS、中美临训班、韩国光复班纷至沓来,使临泉县城成为党政分会政治中心,时称“小重庆”,与边区经济中心“小上海”(界首)遥相呼应。沦陷区大批机关、学校、官僚、青年学生和难民随之流亡临泉,其中不乏当时文化界知名人士。

如著名历史学家马非百,水利学专家沈晋,词家革命巨子薛厉若,教育家朱兆萃,左翼著名作家碧野,著名作家田涛、姚雪垠、蔡叔和、朱镜我、周宪鲁、黄乐民、骆耕漠、张白山,著名豫剧表演家毛兰花、闫立品、徐艳琴、沈美君等纷至沓来。临泉县刚设五年,县城沈丘集原本偏僻、封建、保守。这些知名人士多从大城市而来,常从下洼厦拉门沿数级台阶而上走进东西大街。

他们有的戴金丝边眼镜,有的穿西服打领带,有的穿长袍拄拐杖;夏天,女士们常穿着旗袍打着太阳伞上街,成了街头新的风景,引来本地人好奇的眼光,他们走到哪,后面总跟着一群顽皮的孩子。当地小脚妇女和老太太们掩芭蕉扇而笑,在后面指指点点。

1941年秋,“诗坛泰斗”臧克家再次来到临泉。他时任国民党第三十一集团军参议(总司令为汤恩伯)兼任三一出版社副社长。他和第三十一集团军政治特派员徐逸樵、王凤池等人一起在前塚子创办了刊物《长城月刊》和《重建月刊》(后改为《重建日报》)。

《重建日报》和《长城月刊》为抗日时期华北敌后第一家铅印报刊,单印双版日报,面向全国发行,臧克家负责《长城月刊》和《重建月刊》的编辑工作,住在前塚子农家草屋里。
1941年春,边区党政分会总部机关军官的子女也随军到临泉,郑曼在第五战区下属汤恩伯部队一个高级将领家中担任家庭教师。为解决军官子弟的教育问题,分会总部租用老庄西的小于庄民房作为校舍,同时为教师宿舍。

1942年春,新校舍在于新寨建成。汤恩伯题写四维小学校名。校长由汤恩伯的亲信胡静如兼任(时为边区党政分会党政处处长,后任临泉指挥所经理处处长),共有教职工16人,郑曼为四维小学的专职教师。据现年90岁的刘均洲老人回忆:抗战时,他在四维小学上学,和副总司令长官沈克的儿子同校。沈克的儿子每次上学时后面跟着几个当兵的。胡静如之后,郑匡华、王栋才先后任专职校长。

学校后改为临泉县第二附小,王真熙任校长。郑曼老师呆的时间不长,她年轻漂亮。郑老师和汤恩伯都是浙江人,说话有点蛮,喜欢和学生们一起说说笑笑,还组织学生开朗诵会和讲演会。

郑曼早就听说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有位大名鼎鼎的诗人臧克家,而且早就喜欢上了他的那些现实主义诗歌作品。在那烽火狼烟的战乱年代,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,终于走到了一起。鼎泰庄、大川行、临泉县文化服务社(党政分会社会服务处官办商店)、宝盛书店(日军飞机轰炸阜阳后,乔耀轩夫妇将书店从阜阳大隅首北迁到临泉县北大街路西)、同乐园(建国后的人民剧场)都留下两位恋人的身影。流亡到临泉的外地人喜欢去泉河岸边。两位恋人站在军事防御墙之上,遥望泉河,樯帆云集。举目望苍穹,淼淼炊烟飘来了思乡之愁。

1942年初夏,三一出版社 ( 原驻临泉孟寨 ) 迁址于叶县城西寺庄街。臧克家和郑曼一起离开临泉。然而,蒋介石掀起的一次又一次反共高潮,使臧克家等国统区的进步文人,在国民党部队中倍受排挤。

1942年7月,他愤而辞去三十一集团军参议和三一出版社副社长的官职,冒着酷暑,与郑曼从叶县出发,徒步走了半个中国,来到西南重镇重庆。

1942年8月,臧克家和郑曼在重庆结婚。之后50多年里,两人相濡以沫,风雨同舟,幸福终老。长篇叙事诗的艺术嬗变

臧克家两赴阜阳,留下多首诗篇。前后对比,臧克家的长篇叙事诗经过抗日战火的淬炼,故事性逐渐加强,叙事逻辑走向严谨,叙事结构更加精练,经历了叙事艺术的嬗变,也为后来长诗创作者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。

《臧克家全集》(第三卷)最后一节收录了臧克家1935年到1941年期间写的长诗七首,辑自1943年4月三户图书社出版的《向祖国》。臧克家在为金戈铁马擂鼓助威的同时,也抒写战场上军人的爱情波动,反映了战争期间民众的疾苦。

如长篇叙事诗《他打仗去了》,是臧克家1941年底在临泉县城泉河北岸前塚子村农家草屋里所写。全诗共25页,分十节。小引:不是我有意用美丽的诗句/编织一幅新浪漫司/这是枝活鲜的真实/而它给我们提出一个问题。作者设置了多重悬念,情节起伏跌宕,开始部分描述一位壮丁去从军报效国家,临行前与意中人表妹生死离别。壮丁打仗去后,女孩的脸再也不笑,花的红,柳的绿在她眼中只是无聊。可意中人落入了联保主任的圈套,三年后升了排长回乡探亲的表哥,始知表妹已另许他人,感伤内藏而表露出大度,篇末终于峰回路转,最后“飞去了这一双青年男女”。联保主任吹胡子瞪眼/他放出了十几只鹰犬……打开了这只神秘的箱子/哪里有他要的那位女郎/里面是区长的一具死尸。落款为1941年11月28日于临泉,辑自《向祖国》。《他打仗去了》在反映青年男女忠贞爱情的同时,也真实地反映抗战期间,四省边区总部所在“大后方”的临泉县普通百姓的痛苦,揭露和鞭挞了黑暗的旧社会。

臧克家长篇个人爱情叙事诗《感情的野马》(重庆当今出版社1943年11月初版)在爱情心曲的开掘与表现上更有代表性。军部参议,35岁的诗人,他与万军长在台儿庄战役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战事间隙时,军长与诗人均为寂寞所“围困”,尤其是敏感的诗人,妻子在家乡,“两下里分栖”,于是,便有了另外寻找感情寄托的机缘和冲动。专司给荣誉军人洗创敷药的“荣誉军人招待所”年轻的女所长文曼魂,让万军长产生了好感,更让诗人难以抑制地向往,在她身上寄托了美丽而缥缈的幻想。

可是,纯洁、天真的文曼魂对诗人的痴情没有共振,而是全身心投入工作,她给人减轻痛苦、安慰心灵,被荣誉军人当作“小母亲”。条件所限,女所长与年轻的男兵在简陋的草棚里隔着竹屏风夜眠,是何等纯洁!战事骤然打破了诗人的爱情幻想。战争更是万军长的“苦恋”,“参谋长,同敌人斗心机,辛苦挂在他红肿的眼皮”;范医官,为职责所唤,文曼魂,忙得恨不能分身;诗人抱吟,带着笔部队,奔跑在前线。后来的消息告诉他,那座小草棚已经人去棚空了——她已经远走高飞,去追寻“比爱情更有价值的东西。”情动于中,止乎于礼,风轻云淡时悄然萌发,战云压顶时顿然终止,诗人对战地感情生活的波动,把握得准确细腻,刻画得生动传神,丝毫没有做作颓废之气,而是真实可信,惹人同情。诗中能看到臧克家和郑曼的影子。

抗战胜利后臧克家和郑曼来到上海,又出版反映人民疾苦的政治讽刺诗集《宝贝川》《生命的零度》《冬天》等。
抗战期间臧克家诗歌创作的艺术手法,有白描,也有泼墨、写意,有夹叙夹议,也有叙事与抒情的融合;风格有生死格斗间的紧张,也有小桥流水的缠绵,有气贯长虹、长歌当哭的悲怆,也不乏生趣的幽默。可以说,臧克家为中国当代叙事诗的发展成熟做出了重要贡献。

臧克家的抗战作品,具有深刻的文学史意义。一则充分表明中国作家在民族危难关头,没有躲在象牙塔里,而是与前线将士、黎民百姓血脉相连、风雨同舟,他们作为战士为国家与民族的前途敢于牺牲、乐于奉献。二则这些作品真实生动地反映了抗战期间的历史真实。

这是对中国文学“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”这一优秀传统的继承。三则说明抗战文学绝非“有抗战,无文学”,而是在视野宽度、精神向度与文体形式、艺术手法等方面都有长足的探索与发展。

解放后,臧克家先后担任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、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、《诗刊》主编等职,是中国著名的现实主义诗歌奠基人。

1990年,阜阳地区开展党史资料征集活动。党史工作人员找到时任全国政协常委、《诗刊》编委会顾问的臧克家,他回忆到当年在阜阳的抗战宣传活动时,仍然是激情满怀,对阜阳当时的抗战热潮仍然记忆犹新。在讲述当年在阜阳的工作情况后,工作人员提出希望他能给这次征集活动提字以作纪念时,他欣然命笔,以“吟诗淮水上,阜阳记行踪”的题词,表达了对当年阜阳地区抗战活动的怀念。

(作者:文涛,安徽省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,临泉县政协文史专员,专注地方历史文化研究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