绮罗香里留佳客 弦管声来飏晚风

发布日期:2023-01-25 17:00

欧阳修皇祐元年(1049)主动要求从扬州移知颍州,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堪扬州迎来送往之烦剧。只是颍州虽小,离当时的京城开封不远,由于又有颍河流入淮河,也是当时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之一。有亲朋好友及达官贵人经过颍州,欧阳修自然也要尽地主之谊。陪同客人游览颍州西湖,也是接待客人的重要项目。宋代官员多为文人、诗人,故常常因之举行文酒之会,从而又为颍州及西湖留下佳篇名句。
  皇祐元年春,张掞来到颍州,欧阳修陪同他游览颍州西湖,写下了《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掞》诗:
  波光柳色碧溟濛,曲渚斜桥画舸通。更远更佳惟恐尽,渐深渐密似无穷。绮罗香里留佳客,弦管声来飏晚风。半醉回舟迷向背,楼台高下夕阳中。张掞:字文裕(995—1074),宋齐州历城王舍人庄(今山东济南)人,举进士,知益都县,督赋租置吏胥不用,民以时入,石介为作《息民论》盛赞之。张掞与名士范讽(范正辞之子)相友善。张掞历仕三朝,与其兄张揆齐名,于熙宁七年去世,享年八十岁,《宋史》卷三三三有传。欧阳修晚年归老颍州后,曾作《答端明王尚书见寄,兼简景仁、文裕二侍郎》诗二首,其中的“文裕”就是张掞,可见二人友谊之长久。该诗中有“与公等是休官者”句,可知张掞那时亦已退休。
  张掞皇祐元年为益州路转运使,其作客颍州时,应尚未到任。据欧阳修《尚书主客郎中刘君墓志铭》,刘敞、刘攽之父刘立之庆历八年(1048)五月,迁主客郎中、益州转运使。当年十一月七日卒于官。刘立之在益州转运使任上去世后,张掞为其继任者。此时刘立之之子刘敞、刘攽往依欧阳修,正在颍州为父亲守丧。张掞此时来到颍州,很可能与此有关,自然也应见到了刘敞、刘攽兄弟。
  运使:官名,即转运使。初置于唐开元年间。宋诸路设转运使,掌钱粮物资转运及一路财赋收入,兼督察地方官员。张掞所任职的益州路为川陕四路之一,北宋咸平四年(1001)分西川路置。学士:宋于三馆诸阁遍置学士,为文臣之清选,张掞时为龙图阁学士。
  《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掞》是一首七言律诗,欧阳修的律诗历来受人好评。
  首联、颔联写的都是颍州西湖的美丽风光,但又从不同方面入手,极变化之能事。
  首联借助波光、柳色、斜桥、画舫等优美意象,营造颍州西湖婀娜多姿又朦胧迷离的景象,犹如一幅幅水墨风景画图。似实亦虚,亦虚亦实。溟濛:下细而密集的雨的样子。张昱《船过临平湖》诗:“只因一霎溟濛雨,不得分明看好山。”曲渚:水中曲折的陆地。渚:水中小块陆地,小洲。《诗经·召南·江有汜》:“江有渚,之子归,不我与。”画舸:绘有图饰的游船。郑文宝《柳枝词》:“亭亭画舸系寒潭,直待行人酒半酣。”
  颔联从心理活动方面写:“更远更佳”句,“渐深渐密”句。更、渐,叠字,脱胎于李煜《清平乐》:“离恨恰如春草,更行更远还生。”
  而李煜词又脱胎于古诗《饮马长城窟行》:“青青河畔草,绵绵思远道。”
  “惟恐尽”“似无穷”呼应、转折,表现了诗人担心美景有限,又发现美景无穷,有抑有扬,跌宕起伏的心理起伏转化过程。两句之间,平地生波,变化曲折。
  颈联“绮罗香”二句,写欧公与张掞在颍州西湖观赏歌舞,歌舞弦管之声在西湖的晚风中荡漾。绮罗香:此处指身着绮罗的歌女。绮罗:丝织品。绮,素底起花的丝织物。罗,质地轻软的丝织品。秦韬玉《贫女》诗:“蓬门未识绮罗香,拟托良媒益自伤。”
 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,颈联所描写的场景不是虚写而是实写。在宋代,皇宫、王府不说,州、府、军也都有编入乐籍的歌女,称为官伎。她们多才多艺,能歌善舞,常常出现在聚会、游乐、燕饮,甚至商业营销场合。她们主要以才艺示人,并不出卖色相,宋人笔记和诗词中对此多有描写。当时的颍州同样既有官伎,亦有私家歌伎,并见诸文字。
  关于颍州歌伎,除了赵令畤《侯鲭录》中,由“柳絮已将春去远,海棠应恨我来迟”诗句中发出的一段故事,可从侧面略窥一斑外,还有南宋王日休《龙舒净土文》卷七中一段故事:“欧阳永叔知颍州,一官伎口气作莲花香。有僧知宿命,言此伎前世作尼,诵《法华经》三十年。一念之差,遂至于此。问伎云:‘曾读《法华经》否?’答云:‘失身于此,何暇诵经。’与以《法华》,则读诵如流;与之他经,则不能读。以此知僧言可信矣。……”这段内容在其他书中也有相似描述,说此官伎名卢儿。《龙舒净土文》所述自然不能看成信史,但古人文字,现实与虚拟混为一体,也很常见。
  尾联“半醉”二句,言有尽而意无穷。夕阳照耀高低错落的楼台,半醉中的我们迷失了归舟的方向。
  欧阳修的《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掞》是一首很有名的诗,可惜的是也和欧公的《采桑子》十首一样,被误认为是写杭州西湖的诗。笔者曾经看到某地的高考模拟训练题,其中的一个题目是要求将欧阳修的这首《西湖泛舟……》与柳永的《望海潮·东南形胜》词加以对照,比较同是写杭州西湖,二者有什么不同。
  柳永的《望海潮》词很有名:“东南形胜,三吴都会,钱塘自古繁华。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云树绕堤沙,怒涛卷霜雪,天堑无涯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竞豪奢。重湖叠巘清嘉,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钓叟莲娃。千骑拥高牙,乘醉听箫鼓,吟赏烟霞。异日图将好景,归去凤池夸。”其实,我们只要将柳永词前面点出地点的几句,换成“江淮形胜,中原名郡,颍州自古繁华”,然后移来描写颍州西湖,不也基本符合吗?